有時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懂得堅持，還是興趣太廣泛？
從廣告到劇場，再從劇場到平面設計，轉換一個又一個跑道，現在來到華沙，雖然只短居一年，腦袋上的衝擊卻是沒少過，永遠覺得自己會的太少、學得太慢，總想要拼命地追趕上前方的身影。在這邊學習，既痛苦又快樂，我想我會永遠懷念這段日子。
華沙藝術學院（簡稱ASP）的學生美術底子都非常好，他們的新生入學考試很嚴格，要先寄作品集到系上，通過第一階段書面審核，再進行整整三天的術科考試，最後才能進入面試關卡。
所以儘管被排定在三年級（人家大三我碩三，硬生生大他們起碼五歲！）但我的繪畫程度甚至連一年級都比不上，其實很困惑當初為什麼系上要收我，或許想提高國際交流吧？本學年度只有一位來自亞洲的交換學生...。
華沙藝術學院在平面設計領域，算是歐洲排名頗不錯的科系，剛開學時系上老師就說：「我不敢說這裡是全歐洲最好的平面設計系，但一定是最好的之一。」學生們被訓練要不斷提出自己的想法和看法，老師不會主動要求學生做東做西，所有的討論都奠基於你給出什麼，老師才會開口，針對你的計畫給與方向指引。與以前在廣告系總是卡在執行的狀況不同，正因為這裡的學生們技術底子夠，執行度上很完整，於是「概念」變得更加重要。
而即便已通過各種嚴格的術科入學考試，學生每週都還是要各上12小時的drawing和painting，與傳統繪畫的擬真不同，老師希望我們能發展出各自不同的風格，去「表達自己所看見的世界」。
剛開始上課時非常痛苦，就算小時候在外頭的畫室學畫長達七八年，自高中荒廢幾年下來，手拙了眼也拙了，連寫實都畫不好，腦袋和手的傳達神經像是有毛病一樣，無法連結。想要畫稍微抽象的畫作，在欠缺寫實基礎的情況下，根本是毫無根據的天馬行空，頭三個月的drawing就是在萬般沮喪和嚴重的自我質疑中度過的。
十一月底某天下午，天已經黑了，正在嘗試新畫材，只會說德文和波蘭文的老師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，透過助教翻譯問：「我們究竟能幫助你什麼？」我聽得一頭霧水。老師說：「你每次都在試新的畫法、每週都不一樣，我們針對這些畫給建議，但下次來又是另一種不同的畫材了，如果你希望我們讓你自由發揮，那就繼續這樣下去吧。還是我們還能為你做什麼呢？」
老師的表情非常溫柔，但聽得出他口氣中隱約的無奈，我直視著他，坦白自己的瓶頸跟焦慮，其實我非常需要指導，可是不得其法。最後他微笑說，那就先別急著用色，堅持一種畫材畫到底，發揮它的最大可能，再去摸索下一種吧。
那晚，華沙零下十度，路面積雪高到小腿，但我的心比空氣更冷，沮喪得想要整個人趴在雪裡大哭一場（華沙雪超髒，還好沒有真的這麼做...）。找不到方向，不曉得該往哪去，手被綁住腦子封僵了，我畫不出自己眼中的世界，像被關在窄小幽暗的地下室裡，看著窗外的光亮卻無從出去。到底該怎麼辦才好？那時，書籍設計已經半個月沒去上課（是的老爹，我蹺課...）。一邊哭一邊走回家，覺得我真是爛透了、畫得不好又沒有想法，隔天徹底關在房間沒出門，非常灰暗。
幸好當週去了波茲南，進劇場工作後重新帶來能量（喔劇場我的愛），尤其在TBP獲得肯定，才讓我不視自己為爛渣，起碼還能作點什麼。人面對困境時，或許真的該換個環境走走，放鬆一下，會找到看事情的新角度。
隔週回學校上課，和德國來的Anna聊起遇到的困難，總是認真工作的她，用著一貫溫和的笑容跟我說，她也常常碰到這樣的問題，其實就是繼續畫下去，解答就會自己出來。跟相同領域的夥伴聊天是舒服的，他們能理解你所說的事、體會你當下的困頓，因為他們也曾經歷過同樣狀況，不見得真的能提供更好的方法，但談話中會有種i'm not alone的感覺，默默被治療到。
而這星期，也就是三天前，畫畫的感覺翩然降臨，不知道為什麼開竅了，畫起來一切很順，好像手自個兒找到方向就動了起來，真不可思議，難道這就是茅塞頓開嗎...？暫時放下老師要我只用灰階顏色的建議，加上不同色彩實驗，還大膽地用了鮮黃跟正紅這兩種先前一直不敢碰的亮色，但它們看起來還挺不錯的，好奇妙。
I like it，Anna笑著說。是啊我本人也蠻喜歡的耶：）
You're developing this semester, I recognize, she said.
這堂課上了三個多月，也沮喪了三個多月，再過兩週，整學期就要正式結束，在接近尾聲時，我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，很開心！先前流的眼淚還真划算，哈（先前曾看過一篇北京電影學院考了八次才上的大陸高手說：眼淚是最好的紓壓方式，免費又源源不絕，請善用！）。同時，書籍設計的靈感也迸出來，突然知道該怎麼著手設計final project，所有好運同時來到（會不會把它們一次用完之後就不來啦？），實在很難形容那種步出幽谷、苦盡甘來的感覺，感謝天主。
生命真是未知，藝術亦然，你永遠不知道花什麼時候才會開，只能不斷累積、累積，等待它綻放的一天，再好好迎接這洋溢芬芳的美麗時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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